□ 张仿治

当年北仑城区的长江路建成时，最让我欣喜的是路两边种了许多桂花树。我想等树长大了，每当金秋时节行走在这路上，该有多么惬意！果然，这些树没几年就开花了。许多个夜晚，我特意在月光下去那里漫步，那阵阵甜香沁人心脾。更幸运的是，后来我搬入现在住的这个小区，里面的甬道两边，居然也种了不少桂花树，这样一来，不出小区门，也能享受到桂花仙子的恩赐了。而且，小区里的桂树有好几种，其中有一种四季桂，可以多次开放。这就更让我有“如愿以偿”的感觉。

也许你就要问我了，你有什么“愿”？说来有点话长，那是七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家住在塔峙岙。

记得那天我二哥兴高采烈地回家来，才五岁的我就去摸他的口袋，以为他这么高兴，一定是口袋里藏着又香又甜的好吃东西呢。可是他说，他高兴，是因为刚戴上了红领巾。我说，你身上怎么有一阵香气呢？在旁边的母亲就明白了，说，这是桂花香，你哥从外面进来，把香味带进来了。我不相信，母亲就带我到屋外去，果然，我刚才闻到的正是那香味，而且屋子外面更显浓郁。我问母亲，那昨天为什么没有呢？母亲说，今天桂花刚开啊，不信你等着，明天会更香。果然，第二天，不必去屋外，只要打开窗户，满屋都是馨人的桂香了。

两三天后，我的阿姨和姨夫从南昌来我家，他们也特别喜欢这山村里的香味，就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去到岙底。走到缓坡的桂树林中，姨夫还叫我们在桂树下的灌木丛后面蹲下，他为我们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早已发黄，画面也非常模糊了，但我至今还珍藏着。每当我打开相册，全身就仿佛沉浸在一片浓浓的桂香中了。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就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常常闻到桂花香。

日子过得快，后来几十年，既辛辛苦苦，又忙忙碌碌，但很少有邂逅桂花的机会，只想着工作顺利、生活安定，直到——直到长江路上的桂花盛开之时。那时，从南昌回到故乡来度晚年的阿姨，已进入耄耋之年了。就是那年，国庆恰逢中秋，我用轮椅推着阿姨来到长江路边的绿地里。我们在人行道上缓缓向前，忽然间，她惊喜地说：“桂花！”我停下脚步四顾，并没有看见桂花树！但是，桂花的香味我也闻到了。我连忙推着阿姨去寻找桂树。真好啊，几株金桂正怒放。我们不断地深呼吸，冷不防的，阿姨说：“不如塔峙岙的香！”阿姨的话让我儿时的回忆又苏醒过来。对呀，我心中那个桂花梦的源头，原来在塔峙岙啊！从那以后，每年金秋，我对小区里和周围其他地方的桂花，就都有一种美中不足之感了。

两年前，我的一个学生送给我两盒糕点，包装上印有“大阿嫂”字样。我问她这是哪里生产的，她说，就是塔峙的呀！她这一说，我的心又飞向塔峙了。今年春笋时节，我与几位朋友相约，开车去了塔峙。小瓦房换成了楼房，石蛋路变成了康庄大道，房也多了，人也多了，几十年，变化太大了。但是，开车进入岙底，那大山的雄姿仍没变。与我儿时不同的是，当年的羊肠小道，变成了一条漂亮的游步道，儿时我拍过照的桂花树还在，但比当年高大多了，树干上还挂着树的年龄呢，天哪，四百多岁！

我正在树旁抚今追昔，来了一位掏笋的老哥。见我在对桂花树感慨，他说，你不知道，我们村里的桂花树是有来历的哦。他指着远处说，那边，最老的两株，已经有近千岁了。见我惊异，他给我说了这桂花树的传说：近千年之前，杭州一个叫“满觉院”的寺院里，有个姓马的园丁为避战乱，随带桂树苗外出逃难，他跋山涉水，来到群山环绕的塔峙西岙定居下来。他将带来的桂花苗栽在这里的山坡上，他还将后来培育出来的桂树苗陆续赠与友善的乡邻。渐渐地，我们西岙的山坡和村内，种上了越来越多的桂花树……如今我们村的桂花树，被人们誉为“千年宋桂”呢。你看这坡上的300余株金桂树至少有上百年树龄，人家称我们村为“浙东桂花第一村”！

我听得入了神，告诉他，七十年前，小小的我就曾被这里的桂花香迷住了。我讲了当年我们居住的地方，租一位马伯伯的房子。他高兴地说，那就是我家啊。等会我们一起下山，我送你一瓶糖桂花，我们塔峙“大阿嫂”生产的。我诧异地问，大阿嫂是谁呀？我曾吃过她做的糕点。他高兴地笑了，说，我们西岙女人都是塔峙大阿嫂呢。他告诉我，桂花开时你再来我们村吧，我们有个桂花节，请你来看桂花，亲手掸桂花、品桂花茶、吃桂花糕。

原来，我牵挂的桂花香，就在“大阿嫂”家里！我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他的邀请，中秋一过，就一天一天地掰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