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赤斌

1980年，我七周岁，上学了。当时的小学是五年制。

一二年级时，我在本村的小学就读。小姑做过语文代课老师，教过我。

那时教室少，老师和学生也少，实行的是复式班教育，比如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老师先给一年级的学生上半节课，布置一些作业后，再给二年级的学生上半节课。遇到上语文课朗读时，那声音大的根本不可能做作业，只能一起旁听不属于自己的课程。这样上课挺好玩的，坏处很明显，听课不专心。好处就是低年级学生对高年级的很多课都提前知道了，毕竟那时候的课程相对简单。这种情况，直到本村小学和邻村小学合并后，才彻底解决。

记得那时有个奇怪的习俗，村里有人需要童子尿，说是可以进补。和老师说好后，村民上学前在墙角放一个木桶，让男生下课时在桶里撒尿，放学时收走。下课后，女生们很快躲开了，男生排队撒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便，我还真是尿不出来，但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一定要完成。据说村民拿着童子尿去煮蛋，进补的劲道非常足，我真是难以理解，这都影响我吃蛋的欲望了。

记得立夏时有拄蛋的习惯，上学前母亲会准备好各种蛋。到校后，同学三五成群，开始拄蛋游戏。蛋分两端，尖者为头，圆者为尾。斗蛋时蛋头拄蛋头，蛋尾拄蛋尾。一个一个地斗过去，破者认输，最后分出高低。蛋头胜者为第一，蛋称大王。如果自己的蛋比别人的硬，把其他的蛋拄碎了，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自己的蛋被拄碎了，也没关系，剥开吃掉。那时候，鸡蛋能敞开吃的机会不多，立夏那天是个例外。遇到过一同学耍赖，用木头做了个蛋，外面漆上红漆，所向披靡！最后被戳穿时，集体鄙视之。

三年级开始，村里的学校关了，要去邻村的小学就读，约二里地。每天我差不多是最早到校的几个学生之一，早晨母亲一喊，我就立马起床，洗漱，吃完泡饭后，背着书包就步行去上学。

门外，是一片黑暗。天还没亮，没有路灯，我自己摸黑，借着月光、星光，或是远处早醒人家的灯光，孑孓而走。心中有些忐忑，手里拿根棍子或是我心爱的竹制宝剑，为自己壮胆。或是大声唱歌，驱赶黑暗的侵袭。一声异响，或是一团黑暗，都会让我汗毛竖立、头发炸起、心跳加速。黑暗里有各种声音，夜鸟、野猫、家狗，这些已知的生物声音还不足猛击我的心，可怕的是未知的声响。比如风，刮过冬日空旷的田野，和木质电杆上的电线拼命撕扯，发出尖利的叫声。

后来母亲给我买了一个手电筒，铝制，要三节一号大电池。电筒可以拼接，电池越多就越亮，但有可能电珠会爆，要换成大号的电珠。一束光，射向前方，成桶状，光之外，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感觉这种黑是有质量的，压得我矮下身子来。手电筒首先是照路，因为是泥路，会有小石块突出，雨后还有小水坑，不小心会绊了脚，或湿了鞋。手电筒还能照远方，因为学校在远方，我不至于走错了方向。

遇到雨天我就头疼了，要穿胶鞋，要打伞，麻烦得很。竹木做的黄布雨伞，重的恨不得扔掉，尤其是在风大的时候。后来雨伞换成钢丝做伞骨，就轻便很多，折叠伞是很久以后才出现的。冬天上学最难受，身上不算冷，但手脚和脸冻得不行，我的手脚和耳朵，都生冻疮了。冻疮发痒的时候，真恨不得剁掉这些部位。有的同学冻疮的部位发黑流脓，有人戏称：即便是剁了喂狗，狗都不吃。

路过邻村的大池塘，人称大池跟，是一条内河的末端。旁边有河埠头，方便村民的洗涤。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看着池塘的远端，有水汽慢慢升腾，像是仙境一般，真想变成孙悟空，腾云驾雾而去，上天入地，任我行走。

到了校门口，有时校门还挂着锁。就只好站在门外等待，虽然知道校长家住在哪里，但不敢去找钥匙。过了一会，校长或是他的儿子就来开门了。推开两扇大木门，进入教室，开灯，定定心，开始一天的早读。

班上的女同学阿红，三年级时转学到了乡里的小学，我四年级也转学到了乡校。

去乡校的路还是泥路，下雨天会积水，还有泥巴。边上有河，河岸上有野草，也有野花。早春里有一种形似兰花的植物，我和阿红都喜欢。周六下午放学时，她回村里看望奶奶，就和我结伴同行。在放学的路上我们看到了这种花，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村花。

时值一月中下旬，开学不久，在周边还是枯黄，一片土色的时候，看到有两片褐色或绿色的叶子钻出泥土，像张开的鸟嘴。叶子细细的，弱不禁风的小家碧玉模样，又有点像韭菜，不太显眼。接着有花苞拱出来，花苞上有淡紫色的条纹，羞涩地藏在叶子后面，怯生生的。盛开时就让人惊艳了，我看见花瓣为白色，底部带一点黄绿色，六枚花蕊护卫着花心，色彩非常鲜艳，让我颇感神奇。可惜它的花儿没有香味，后来我发现它的花型，有点像葱兰。看着淡紫色的花瓣，有春风拂来，灵动而美丽，梦幻一般。

我挖取过这种花，记得底下有圆形的茎块，我想移植到自家的庭院里，没成功。初中时我还是喜欢这种花，高中时在学校旁边的田埂上看到，采来花瓣夹在书中阴干，压膜后，做成书签送给阿红，我和她已经不在同一个学校了，但常有书信往来，后来两人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花叫老鸦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