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 放

岁月是把杀猪刀。当我踏着落日的余辉，再次来到那片海，距离最后一次见到它，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的确，那片海现在又真真实实地呈现在我眼前。站在堤岸上，那片朝思暮想的海域，我不再是少年时的冲动和抓狂，也不再是年轻时的激荡和迷茫，思绪里更多的是面对海的那份沉静。微微的海风吹拂着我的发梢，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我像从唐诗宋词里走来，衣袂飘飘，走近这片海，走进一幕幕的往事，走进它深沉的心事。

它不是很美，没有太平洋的辽阔，时常浑黄的色彩，与人们想象中清澈、碧蓝的大海相去甚远。小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它清澈的时候这么少，而浑浊的时间这么长？

海湾，在大山的怀抱中，像一个撒娇的婴孩，依偎在母亲的胸怀。我不明白是青山依恋着大海，还是大海依偎着青山，当我刚刚学会用我的眼睛观看世界的时候，它们已经相互依偎了几十年，几百年？我无从知道。我只知道，我睁开心灵深处的那双眼睛，它们已经这样不可分割了。

海湾外面，连接着整整一大片海，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无法追溯它的源头，也无从知道它的尽头。

那片海，应该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它只是累了，看到了山的怀抱，就进来歇一歇。没想到，这一歇就是几百年，或许更久。我从长辈们古老的回忆里，都能听到它的故事，一片海，与几代人生生息息的故事。

那片海，就在我外婆村子的前面。早上一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小时候，我常趴在阳台上，痴痴地望着这片海，看着它潮涨潮落，想要看透它的深邃，想要读懂它，就像读懂我心爱的童话故事一样。我期待它有一天，突然能说话，会对我讲几百年来，它到底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告诉我，它的伤悲，它的快乐，它想念它离开的地方吗？呆在这里，是因为无奈？还是留恋？我时常傻傻地，这样幻想着。

夜里，我屡次被它沙沙的呓语惊醒，它是在跟谁说悄悄话呢？那么轻柔，那么深情！通常，我就一骨碌起床，打开门，凝望这片海。特别是夏夜，有月光的时候，那景色，要多美，就有多美。夜色中的大海，褪去了浑黄，变得跟这夜色一样凝重，深沉。月光细细地在上面镶上闪闪的银钻，精心地打扮着它，仿佛是去赴一场隆重的宴会。如童话般美丽朦胧的景色，我甚至联想到，童话里那些可爱的人儿，也会来这里，开始一场快乐的派对。就这样，看着，陶醉着，幻想着，浑然不觉，时光的流逝。

下雨天，连绵的雨丝，飘洒在海面上，天地之间，像悬挂着一幅细密的布帘。朦胧的山，朦胧的海，浑然一体于如画中。在它的心里，应该埋藏了太多炙热的情感，或是隐忍了太多无言的委屈?于是，在这一刹那，爆发了。随着风力的不断升级，海，发疯似地，狠狠地，撞向礁石，撞向堤岸，甚至越过堤岸。

隐忍如果到了极限，就会歇斯底里的爆发。大海，也是这样吧?它的深处，一定有我读不懂的忧伤，而每年的台风季节，就是它尽情渲泄的时候。这样想着，我就能理解它。

每当退潮，这片海域便是孩子们的乐园。海水怜爱地在很远的地方望着我们，这片曾经波澜起伏的地方，裸露出一大片的滩涂。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松软软的滩涂上，来不及逃跑的小螃蟹，惊慌失措地爬行在泥上。成了泥人的孩子们，相互打闹，看着对方的滑稽样，哈哈大笑。我通常是站在上面的小路上，静静地看着这一片喧嚣的世界。记忆中惟一的一次体验也以惊险告终。那天怮不过同伴们的软硬兼施，我小心翼翼地踩在泥地上，突然身子一沉，两只脚深深地陷进了滩涂里，我越挣扎，越往下陷，最后，吓得不敢动了。等到伙伴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扶上岸，我惊魂未定地拎着两只变成黑色的白球鞋，说什么也不愿下去了。

在这片海域边，我生活着，成长着。时光像流水带走了童年，带走了纯粹的快乐。带不走的，是关于它的记忆。在海边的礁石上，曾经捡拾起一枚枚海螺；心情不好的时候，拿着一本书，坐在海边，入神地看潮水在我的身边欢快地歌唱。不知不觉，心情大好。

在海边，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捡拾贝壳和鹅卵石。深浅不一的纹理，组合成了别致的图案。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人曾经说过，拿起贝壳，放到耳边，你能听到大海的歌，或忧郁，或欢快。但我更愿意看着它的花纹，读它，如读一本小说，读着大海的孤独、忧伤、无奈和幸福。那道道纹理，都是一段岁月，一个故事，关于大海和贝壳的，关于大海和蓝天的，关于大海和我们的故事……

漫步在长长的堤岸，十几年后，我再度归来，有些物景已非。当我的视线一碰触到那片海，所有关于它的记忆，如此清晰地浮现。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海吧，晴朗的天与阴霾的云，还有海鸥在潇洒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