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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
2022-04-08 09:59    

□ 童鸿杰

清明节,去乡下祭祖。

走进院子,母亲正在做斋饭。煤气灶上,蓝莹莹的光,火力全开。圆台面上,两根腊烛,三支檀香,八杯老酒,八副竹筷。还有十几道菜,都盛得很满。

刚要准备祭拜,听到门外有人来。一看,原来是村口的婆婆。她是奶奶几十年的闺蜜,如今,也是村里年将百岁的老人之一。

母亲有些意外,婆婆去年摔断了腿,医生说可能不会好转。没想到,开了春,居然能自己走到我家来。

搬了两把椅子,请婆婆和奶奶在院子里坐下。两位老人,放下拐杖,晒着太阳,开始说话。我发现两个人的样子很像,穿着差不多的老蓝布,差不多的黑棉裤,就连棉鞋的样式也是一样朴素。她们满头银发,但丝毫不乱,脸上的皱纹很深,像一条条黑色的田埂。

清清朗朗,阳光正好。两人聊得也好。一会说着曾经的邻居,一会说着唱戏的会堂。那些朴素的词语,缓慢平常。奶奶的耳朵背,听的多,说的少,时不时点着头,微笑。我看到她弯弯的眼里有亮光。

听着老人慢慢聊,我坐在院子的日影里,拿过马兰头,一株株挑好,放到菜盆上。马兰是刚刚田里割来的,那些绿中带红的小嫩芽,像一张张纯净的脸庞。

择好了菜,我给两位老人拍照。都是将近百岁的老人,看到我的镜头,居然腼腆得不得了。让我想到她们的童年,一定也有纯净而羞涩的脸庞。

“这是黑炭的儿子吧!和仲达的儿子同岁。”婆婆叫不出我的名字,却叫了父亲的外号。童年的村庄里,很多人都有外号,我的父亲皮肤黑,叫“黑炭”。婆婆口中的“仲达”,是她的儿子,因为分田到户在山岙,种地的水平高,人称“岙里王”。

那一年,村里开了石塘。仲达叔被请去帮忙。别人懒散,他太过勤劳。有一天中午,趁着别人休息,他爬进搅拌机,去清洗内壁。操作的人不知情,一下启动了机器。等到发现大事不妙,已经追悔莫及。

仲达叔出事的时候,婆婆已经年老,丈夫早已病故,儿子的离世让她悲伤过度,几次病倒。大家都怕她顶不住煎熬,她却顽强地活过来,又出现在村口的晒谷场上。后来,她含辛茹苦,帮着媳妇持家,直到孙子师范毕业,分配工作,她才安心地回到祖屋养老。

“婆婆,一起吃饭吧。”看到我们结束了祭拜,婆婆知趣地站了起来。我想去扶她,她摆着手说不要。“我慢慢走,你们别来扶我,万一我摔了,你们要担责任的,不好。”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拄着杖,颤颤悠悠,走出院门,走向那条小巷。

我不放心,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她。

阳光下,小巷里,青石板碎裂而光滑。几处青苔,在这个暮春,还了青绿,开了小花。小巷边,几户人家,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也有的开着门,里面的石磨和水缸,还是我童年的模样。几只麻鸭,在一个院落的水沟里,游来游去,它们的叫声,和我儿时听到的也是一模一样。

转过两个弯,到了婆婆的门口。她推开木门,看到我在身后,朝我挥挥手,“谢谢侬”。

这轻轻的话音,像一阵风吹皱河面。阳光在微微涌动的水纹上碎裂。村口,那棵百年的樟树,苍老的树冠正在长出新叶,新叶浓密,涵纳着春天,也涵纳着这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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