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梦燕

草鞋这东西现在年轻人恐怕已经看不到了，可在我青少年时代还常能见到。当时住我家对门的阿全叔，每天出去劳动时，草鞋总是不离身，不论上山斫柴，地头干活，上街卖菜，替人抬物，无论是睛天雨天，都会穿着草鞋出门。即使到了冬天，不管天寒地冻也穿着草鞋去干活，为了防止脚生冻疮，阿全叔的母亲用厚布替他做了一双厚底长统的上山袜，套在草鞋里。草鞋质量有好有差，好的能穿一星期甚至十来天，差的穿了三四天就破了。阿全叔常托阿祥伯从昆亭一户人家买来，价格便宜，而且舒服耐穿。

这一年快到春耕季节，阿全叔草鞋没了，去托阿祥伯买，谁知阿祥伯病了，阿全叔又急需草鞋，于是问清地址，亲自去了一趟。一找到那户做草鞋农家，只见两间平屋前母女两人正在做草鞋。女儿把浸在水里的早稻草捞出，放在石板上，用木榔头咚咚敲打几下把草敲得又软又韧。当女儿站起来见到憨厚健壮的阿全叔，眼神露出一丝羞涩。而阿全叔见到那女儿，生得一脸清秀。阿全叔想不到他每次穿的草鞋竟是这漂亮姑娘和她母亲一起做的，顿时心里滋生着一种幸福。正在做草鞋的母亲见到这么一个壮实憨厚的后生，内心也相当喜欢，就问他你结婚了吗？阿全叔立马回答我连对象也没找哩！以前我每次托阿祥到这里来买草鞋，这次他病了只好我自己来。通过交谈，阿全叔了解到姑娘名叫翠花，父亲早已过世，只读一年书就辍学，姐姐早出嫁，翠花跟母亲做草鞋度日。如今已芳龄18，还未出嫁。阿全叔也把自己介绍一番，说年已21，家有兄弟三，老大、老二已分家，他与老母，靠种租田生话。阿全叔原本想买10双草鞋，但想多与翠花接触，决定先买5双，穿完了再来买，这样一去一回，与翠花擦出了爱情火花。

翠花与阿全叔结婚那天，当花轿抬到，陪娘把罩着头盖的新娘子从花轿里请出后，紧跟着还有人挑了两箩盖着盖子的礼品。当新娘、新郎拜堂成亲送入洞房后。厨师马上来堂前扛开桌子要摆放酒席，此时有人把那担装有礼品的箩筐移到堂外，顺便打开箩盖看了下，这一看，引起众人哈哈笑，原来箩里竟是整整齐齐叠着一双双的草鞋，这是新娘出嫁前和母亲一起做的嫁妆，她知道阿全每天离不开草鞋，送这样的嫁妆，比送别的东西更实用。这在当时全村甚至全乡还是第一个，消息很快被传开，于是村民就称她为“草鞋娘子”。村里人都说阿全讨了个好老婆，草鞋以后不愁穿了。

阿全叔是很节俭的人，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回门时，从家到昆亭要翻三条岭，一条石家岭，一条昆亭大岭，还有一条圣山岭，这三条岭都用石子铺设，翻这三条岭不但耗时耗力，而且还要磨破鞋底。为了便于爬岭，更舍不得穿那双结婚时的新鞋，他和妻子商量后，决定出发时穿着一双旧草鞋，把那双新鞋藏在包里，当翻过三条岭，走了二十多里路程，快到丈母娘家时，阿全把旧草鞋换成了新的，把旧草鞋藏到溪边的草丛里，当下午回来时再从草丛里取出旧草鞋换上，再走回自已家。

有这样一位贤惠的妻子，贫穷的生活也是幸福的。可好景不长，1949年5月下旬的一天，阿全叔穿着妻子做的新草鞋上山砍柴，中午回来时，就被国民党士兵用绳子捆住带走了。

妻子翠花正在河边洗衣服，当她回家知道此事后，抢天呼天，号啕大哭。无儿无女的翠花每天以泪洗面，想等丈夫回来，由于长期心情压抑，茶饭不思，到1989年5月，她在生命将结束前，告诉姐姐自己不久于人世，请姐姐来料理后事。同时把一双草鞋挂在床前，因为她与阿全叔的姻缘由草鞋连成。

遗憾的是，1989年下半年台湾老兵可回大陆探亲时，阿全叔立马赶回来，随身带着被抽壮丁前去斫柴时穿的那双草鞋，想不到他美丽贤惠的妻子竟然已在数月前过世，真让他痛不欲生。见到床前挂着的草鞋，他急忙双膝跪在地上，老泪横流，拿出自己那双珍藏了40余年的草鞋也挂在床的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