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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埠头
2021-10-25 09:41    嘉 树

□ 嘉 树

我十二岁那年,一放暑假,父亲就对我说:“这个假期里,每天去大河埠头洗碗洗菜的事就由你来做了。”

父亲特地指明去大河埠头,是不让我在小河埠头洗。当时我家附近另有一个“小河埠头”。这“小河”,实际上只是一个池子。它仅有一条小水沟通远处的大河,而这水沟多数时候是干的,所以除了下大雨,小河内基本上是死水一潭。但是因为它近在咫尺,利用率就特别高,人们洗一点菜,洗几个碗,洗一两件衣服,都在这小河里。所以每天上午,这个“小河埠头”常是“客满”。埠头往南一百米左右,另有几块小石板搁在河边,称为“肮脏埠头”,那是专门用来涮马桶、溏痰盂和洗尿布的。我家刚搬来时,也常到小河埠头洗涮,但不久后父亲发现那小河水有点绿绿的,于是就规定,除了洗脏物,其余洗菜洗碗洗衣服等都要去大河埠头。

条石砌成的大河埠头可以容下十来个人同时使用,但每天上午仍人满为患。那天上午,我还离埠头老远,就听到叽叽喳喳很多女人的说话声,走到一看,果然没我的位置了,不得不站在旁边等候。她们互相非常熟悉,来河埠头既是干活,又是难得的互相交流的机会,说昨天买了一担柴特别干燥,说今天买来的青菜都浸水了,也说王家的男人当兵回来了,孙家的女儿明天出嫁……她们是这样的不慌不忙,有时还嬉笑怒骂,而才十几岁的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等候,很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尤其是有谁忽然抬头瞟我一眼,我更会面红耳赤,如同犯了错误,只想逃开。唉,父亲为什么把这事推给我干呢?

许是对久等的我十分同情吧,一位中年大嫂腾出一小块地方,让我侧着身子加入到了这个洗涤行列。这时女人们的议论转到我身上了:“这小孩真勤快,每天来河埠头。”“唉,也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俗话不是说了嘛,宁可死做官爹,莫死讨饭娘。唉!”“你看他挺像一回事的,不像我家儿子,做起事来笨手笨脚!”我听着,不敢抬头,更不敢和她们搭话,只管自己急急忙忙地洗菜,但越急越多事,抠乌贼眼珠时,一不留神,让黑红色的污汁喷到我白衬衫上了。我不敢声张,更没敢当场脱下衬衫来洗净,只是涨红了脸,匆匆逃回家去,父亲居然没责怪我。

第二天上午,快十点了父亲才从街上回来,我去洗菜也晚了,却意外发现大河埠头静悄悄地,没一个人。我意识到,那些女人们一定都回家去做饭了。我心中暗喜,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蹲下来,不慌不忙地洗自己的东西。那么大的河埠头,虽只有一个人,我却并不感到寂寞。我第一次注意到洗碗时,水中有非常多的小鱼会过来和我玩。这些鱼儿只有手指般粗细,三四寸长,它们在我的手边穿梭着,欢天喜地抢着从碗中洗下来的碎饭粒,我很想伸手抓上一条,却怎么也碰不到它们的身体。但我不去惹它们时,它们却时不时地来我手上撞一下。难道它们是故意来气我吗?后来,我又发现在漫着水的石阶上,还活动着更小的鱼儿,它们只有一寸不到长,总是伏在长有青苔的石阶上一动不动。我想去捉它,它却倏忽之间换了地方,又一动不动了。有时木船在河中经过,带来层层波浪,可是这些伏在石阶上的小鱼仍能保持一动不动。

太阳已经很高了,回到家里,见我的衣服已被汗湿透,父亲似有歉意,说,天太热了,明天我买菜早一点。我说,晚一点好,我不怕热。父亲没再说话。

下午再去大河埠头是在四点以后。这时大河埠头是我们男孩子的天下,也包括我。那个时段,几乎所有住在附近的男孩都去河里打泅,也就是游泳,对我们而言,“打泅”和“洗澡”可以算同义词。一下水,我们就什么都忘了,大家浸在水里打打闹闹。有时几个人举行游泳比赛,有时是互相“欺负”,就是几个人合起来从不同方向朝另一个人撩水,让他难以呼吸,直到他求饶投降。当然,这被欺负的对象会每天变换,一旦谁被提名,就不得不遭“厄运”了。

但更多日子,我们去河边的水草底下摸虾。我把身体斜趴在浅滩上,双手从水草底下贴着河滩慢慢向上推,手心一触到活物,立刻向下压住,一只虾往往就在手掌之中了。有时,不服气的虾拿它的钳子来夹我,但它的力气不大,手指只是微微有点疼。我把抓住的虾放入浮在我身边的脸盆内,再继续去水底摸索。有时摸到了河蚌,也放入脸盆内。直到太阳接近西山头时,才爬上岸擦干身,找偏僻处换了短裤,并将换下的短裤洗好,就算完成了洗澡任务,拖着木拖鞋回家去。晚饭时,就会有半碗盐水煮河虾。

父亲胆小,他自己不识水性,所以从来就不许我们下河。我一般是在他专注地写字或看书时,偷偷溜出去河里洗澡,不知不觉向同伴学会打泅的。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发现我从来不是在家里洗澡的,更奇怪晚饭时的盐水煮河虾,他看在眼里、吃在嘴里,怎么从来没问一下这虾的来历?

岁月如梭,眨眨眼,五十多年就过去了。那一带的房子和道路有了大变样,这大河埠头也不再热闹,满是青苔的石阶上,静悄悄不见人影。莫非往昔的一切都随着汤汤河水东流入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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