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仿治

那天的聚会我特别开心，因为邀请我的是我五十年前的学生，他们中的几个女生甚至也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这些学生也特别兴奋，朱同学感激地说：“老师，当年如果不是你，我到现在还是一个半文盲呢。”这事我印象很深。当年他因家里困难，交不起学费，而且他的学习成绩也不理想，因此家里不打算让他再读书，而去帮父亲养蜜蜂。我为此再三做他父母工作，最后提出两点，第一，替他去向学校申请，争取减免全部学费，第二，督促小朱改掉贪玩脾气，认真学习，努力提高成绩。后来，享受到减免学费的小朱，读书确实比前勤奋多了，期末时，各门课都消灭了不及格，第二年他父母再不提退学的话了。

梁同学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老师，还认得它吗？”我一接过来，就想起了那年的事。那是7月上旬，小梁来跟我告别，说父母要去安徽，所以他下学期也转学过去了。当时我竟不知说什么，手足无措了一会，才默默地从书架上取下那本《高玉宝》，默默地在扉页写上他和我的名字，默默地放在他手上……我惊喜地问：“那么多年了，这本书你还保存着？”他说：“我已经作为宝贝传给我女儿了呢，今天我是从女儿那里借来的。”

田同学说：“老师，我是从你那里最早吃到香榧子的。”他这一说，其他同学也齐声附和：“我也是！”我哈哈大笑，说：“你们连这些也还记得？”那时我二舅来看我，送我一包香榧子，我便把三分之一留给女儿，其余就拿到班级里给这些孩子分了，记得每人也仅仅分到三颗呢。

听他们七嘴八舌回忆着这事那事，我告诉他们说，其实这些小事一点不值得说的，况且，我的许多做法也是从我的老师那里“复制”的呢。他们就好奇地问，你的老师也这样？我点了点头，向他们回忆起往事来。

记得那年，才读完小学第一学期的我要转学离开时，班主任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送给我两张图片。其中一张的标题是《又是五分》，画的是一个小学生拿着一张得了五分的试卷（当时满分是五分）向妈妈报喜，另一张的标题是《叔叔，我们的军舰下水了》，画的是在海军叔叔的指导下，几个少先队员把自己的军舰模型放下水去。图片的后面，陈老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我当时居然一点不理解老师怅然若失的忧伤，竟没有好好保存那图片！好多年后，我意识到了这图片的珍贵，我一次又一次地到处翻找那两张珍贵的图片。可是，那当初没被珍惜的图片，现在怎么可能找到？

又记得转学到乡下后，有一天张老师给我们上《葡萄沟》一文，她讲完课文后，拿出一个小纸包，走下讲台，在我们每人手心里放了五六颗葡萄干。当时，我们这些乡下孩子连新鲜葡萄都没看到过，更谈不上葡萄干了，老师说，这葡萄干是她假期里经过上海时特意买来分给我们品尝的，这无比甜蜜的味道，我至今都忘不了。小学五年级时，老师带我们去生产队割稻。同学们多数出身于农民家庭，他们下了田，右手挥动着沙尖（割稻工具）嗖嗖嗖地割得飞快，而手忙脚乱的我却落在了后面。就在我面红耳赤非常着急时，竺老师来到我旁边，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追上了其他同学……

读初中时，我们学校没有图书馆，而我们学生自己也很少有人买得起图书。有一天下课后，夏老师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把一本高尔基的《母亲》放在我手上，说，你读完再来我这里换别的书。我记得，在夏老师那里，我至少还借过《红旗谱》《暴风骤雨》和《红岩》。

“甚至，”我说，“甚至大学的老师，也对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告诉同学们，我大学毕业分配时，中文系的领导还考虑着，因为当时我爱人在无锡工作，他们问我是不是愿意分配到嘉兴或湖州去，这样离无锡可以近一点。只是我考虑，去嘉兴或湖州，可能因为人地生疏反而不方便，就说，还是仍旧分配到我的家乡宁波吧，爱人的工作慢慢想办法调回来。而更让人感动的是，毕业三年后，有一次我偶然在火车站遇到中文系党支部书记洪老师，他还记得问我爱人的工作调回来了没有。

…………

田同学感慨地说：“原来老师对学生都这样啊！”我说，你们听过宋祖英唱过的一首歌吗？现在也当了教师的贺同学说：“我知道，《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好几个女同学也想起来了，她们一起轻轻地唱起来：“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奇，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个讲台，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