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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来过三趟兵
2021-08-09 08:30    虞松达

□ 虞松达

母亲在的时候常常和我念叨说,从前我家来过三趟兵。

那还是上世纪四十年代,血气方刚的爷爷独斗劫匪意外身亡,父亲去上海谋生,母亲与奶奶在老家相依为命。这一年姐姐五岁了,母亲又有了身孕,生活过得十分清苦。

那是初夏的早上,母亲拖着不太方便的身子,前往三里外的外婆家寻求帮助。刚踏上离家五十米的广惠桥,就见迎面来了三个端着长枪的日本兵。日本兵一边叽哩哇啦地叫着,一边横着枪杆把不知所措的母亲逼在桥中间。鬼子兵商量了一会后,两个留守在桥边三岔路口的交通要道上,另一个端着枪把母亲逼回原路。

身不由己的母亲踏着颤抖的小步迈入小墙门,步过角七弯的二条弄堂进入家院。那日本兵跟在后面似乎想寻找什么,踢开一间房门,发现坐在床沿的奶奶和惊恐不安的姐姐,就冲着奶奶又是叽哩哇啦一顿吼叫,吓得躲在奶奶身边的姐姐哇哇大哭。奶奶是位历经磨难的女性,似乎己明白了日本兵的目的,她先把受到惊吓的大姐推给母亲,使着眼色让母亲带姐姐赶紧离开。然后向日本兵打着手势,意思说家中既没有什么财物,更没有男人能帮他带路干杂活。接着壮着胆踏着小步打开房门和灶间,让强盗任意搜索劫掠。趁着日本兵在房内搜索的时机,奶奶又往后院放开圈养着两只老母鸡的篱笆小门,驱使家禽逃离,免得被强盗得手。日本兵折腾一会儿既没有发现壮丁,也没有什么可取猎物,出来后还是发现了后院的那两只母鸡,就窜入院中,用枪杆向老母鸡横扫过去。可怜的老母鸡,一只当场重伤倒地,另一只受惊后在院内乱窜,飞过一道篱笆向外逃去。那日兵一手抓起奄奄一息的老母鸡,一手提着长枪挤过篱笆,循着老母鸡逃窜的方向急急追赶。那一天,躲避在外的母亲直到傍晚才领着大姐心惊胆战地回到家中。

日本投降后不久,一天上午,甲长领着三名穿着便衣的大汉来到我家,说是为了加强地方治安,严防敌对势力的捣乱,各地要暗中设置地方防控点。这三名便衣士兵就分摊在我家,需要管饭管宿。母亲听后气得又恨又急,六十余岁的奶奶已患重病卧床,还有九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需要她照料,哪有时间和精力为他们服务?躺在病床上的奶奶见到带着短枪的便衣兵,心里也是恨得牙痒痒。母亲和奶奶商量后,还是准备暂且管他们一顿中饭,然后再和甲长去论理。

午后,母亲独自来到甲长家中,虽然费时耗力和他吵翻了天,但仍不管用,甲长似乎铁了心。母亲带着一肚子的怨气,无奈地抹着眼泪回家。到了家中,想不到奶奶告知,隐约听那三个便衣嘀咕,他们嫌驻在这庭院深深的弄堂里行动太不方便,若发生重大事件,惧怕后退无路;他们更忌讳住在有重病卧床的病人家中,说这是凶兆,极不吉利。果然,他们当天不辞而别,自行离去。但历经磨难又患重病的奶奶终因无力医治,又突遭这窝囊气而加剧病情,没几天便离开人世。

一九四九年初夏的一天,住在大路旁的族长公公领着一位戴着五角星帽徽的大胡子兵找到母亲,说这是解放军,有事情商量。母亲见到当兵的,心里自然还是忐忑不安。但见大胡子笑着叫她“大嫂”,颇觉平和客气,就稍稍宽心。只听胡子兵耐心地说,部队需要就地分散、休整待命。他们一行有六名军人,三匹战马,得知我家有两间长年不用的旧屋,问能否用作马厩。大胡子见我母亲犹豫一番后竟然答应了,高兴得连连向母亲致谢。

当他们搬进物资、牵进马匹,这两间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的老屋便有了生机。就在战士们准备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安顿铺盖时,母亲说:“这破屋门窗洞穿,上漏下潮,湿滑的泥地连下脚的干地方都没有,实在难以安身,你们还是住我孩子的房间吧,他们姐弟俩可以和我挤在一起。”然而,一位首长模样的中年军人摇摇头说:“这样已经很麻烦你了,不能再作过多的打扰。”就在母亲怎么也劝不进的当儿,依在母亲一旁的十三岁大姐怯怯地对母亲说,咱们的阁楼不是空着嘛?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最后在母亲的执意坚持下,六位军人终于搬上了阁楼。

这下可有趣了,楼上住着战士,楼下八岁的哥哥和四岁的我趴在楼梯边看热闹。有时候大胡子勤务兵还会把我们哥俩哄上阁楼,塞给糖果什么的。开饭了,战士们就着干粮喝小米粥,似乎理所当然地也有我们哥俩的份。第三天,部队接到命令即刻开拔,母亲看着留在桌上的银元,热泪盈眶。她领着儿女们送别,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不无感慨地喃喃自语:这些兵好!这些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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