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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天
2021-07-09 09:43  

□ 姚 远

春末夏初的暮雨里,行走在山野乡间,是生命的一种自在和悠闲。白天的喧哗渐渐消散,疲惫的身心轻松起来,梅雨潇潇,清凉入心,这是修复和回顾生命的时候。

梅雨落在江南的乡村。

喜欢南宋的这场雨:“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乡村暮雨飘忽迷离,门前的池水满起来了,青草丛里,蛙鸣声欢快地起伏着,夜色像染上层层水墨,渐渐暗下来。一窗夜雨,满池蛙声,孤灯清影,几枚棋子零星散落着,诗人心里泛起雨雾似的轻愁,怕是这不歇停的夜雨,挡住了友人出行吧……这场南宋的梅雨一落就是近千年,落到今年的初夏,诗人待友不至的这个江南雨夜,也在中国古诗里落寞了千百年。

春渐远,夏已至,江南梅雨天,晴晴雨雨,缠缠绵绵,清新的雨天常常唤醒我的记忆。

儿时梅雨天,老家小院白栀子花大团的浓香飘浮在雨雾里,清凉的风吹拂着老屋门楣上的绿菖蒲和艾叶,飘飘曳曳,风里散发着草叶的清香,屋内桌上,搁着一篮山上刚摘来的紫杨梅,酸酸甜甜……这样的时候真好啊,看到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透明的雨丝飘落在墙角的那些植物草叶上,盈盈的绿映衬着老屋的粉墙……这样的时候真好啊,奶奶在屋里忙碌着,还时常欢喜地看着我们,灶间地面潮湿,我担心她会滑脚,“不会,不会”,笑呵呵的她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梅雨连佳节,梅雨是梅雨季,佳节是端午节。乡村的端午更像端午。我想起那天的情景,留在记忆里的还是这些细节:

午饭还早,大锅里飘起粽香,稻米的香味踏实醇厚,热气腾腾的米粽出锅了,灶台边,奶奶端起大盆的粽子,顾不上擦汗,回头喊着,“吃粽子啦,吃粽子啦”……

门外还是雨,雨点落在鳞鳞的屋瓦上,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蓄满水缸,乡村的梅雨天,是雨水的盛宴,淅淅沥沥,潇潇洒洒,似乎人生所有轻重缓急的节奏都在这场梅雨中了……无数的雨水沿着门前的沟渠流去,最终汇聚在屋后的小浃江……

爷爷最喜欢去江边钓鱼,他取下门边的蓑衣,拎起鱼竿,从容地走进雨里,爷爷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人比爷爷更乐观更懂生活啦!“吃个粽子,再去钓鱼吧……”隔着茫茫雨幕,奶奶在爷爷身后急喊,爷爷似乎不曾听见,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中……奶奶的声音,穿越无数个潮湿的梅雨天,这么多年后依然如此清亮。

儿时梅雨天有我的欢喜,雨天、故园、祖父母、菖蒲艾叶粽子……在祖辈温暖的羽翼呵护下,我的眼里,湿漉漉的时光也蓄满空灵和纯净,这人生无忧的时光,是我创作灵感的来源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梅雨天的愁就像笼在水雾中绵延不休的草,满城飘摇的风中乱絮,黄梅时节飒飒雨声,无休无止。

梅雨,原来一直是“愁”的代名词,很多诗人的“梅雨愁”无意中都留在了诗词里。

眼前的这场雨引出我们生命里某些重要的场景,它就拥有和我们生命一样长久的记忆。几年前梅雨时节,大姑姑在老家院子里栽下一棵栀子树,那一树芬芳纯白的栀子花陪伴奶奶走完她人生最后的岁月。

老家屋后的江水依然缓缓流淌,故园也永是梦里的样子,只是我再也听不到奶奶的喊声,再也看不到整天乐呵呵的爷爷,带着他的鱼竿去江边的背影……

又是一年梅雨季,凉雨敲窗,花香缠人,故园的梦中,总有这样潇潇雨声,初夏的风飘过菖蒲和艾叶的清香,带走了时光,我们和生命里的千山万水一一相遇又别离……

江水东流,逝者如斯,悲欢离合,欲说还休……就任窗前雨,点点滴滴,点点滴滴到天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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