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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 书
2021-05-21 08:40  

□ 张晓红

耄耋之年的王老师常来借阅当季的期刊,有借有还,乐此不疲。一次,我笑着对他说:借书嘛,要做到十二个不准,才能借。他也笑了:陈旧往事,你还记得。

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原本在小学教美术的王老师,因身体原因,来我们校办厂的车间参加劳动。

我和他原是老邻居,我父母与他们对门而居好多年。他们家兄弟三人都喜欢画画,在暗蒙蒙的木格花纸窗下的八仙桌上,终日铺着画纸在画。他们话语不多,讲话文绉绉,大院里的人都背后笑他们书呆子气。

王老师来干活,我是车间主任,就分配给他轻松省力的,抝制电笔小弹簧的工作。可是,他那双能绘栩栩如生的各色画图的灵巧的手,吃力地抖抖索索地拿着两把拉簧刀,拉不出几个合格的弹簧来。他皱眉又涨红着脸,极认真又束手无措。

我和几个女工见到他那副模样,都悄悄地掩嘴而笑。中午饭后休息时,帮他把次品修正,又重新拉出了他一天的定额量,记在他名下的生产记录表上。

他过意不去,说了几次感谢的话语。几个女工说:不用谢。若要谢,就每天给我们讲个故事吧。他说:这最好!我肚子里故事很多,就讲“三国演义”吧!

王老师记忆力好,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开始,一字不漏地讲起,速度慢,但绘声绘色。对我们的吸引力,不亚于听张雅琴唱走书。可惜,只讲了几章,学校又把他召回做另外的工作。我们都感到难过和惋惜。

我下班回家,他来看我。说:你们待我这么好,我去学校后不一定能再来小工厂了。我把三国演义借给你看,你看后,再讲给他们听。

我对三国演义的浓浓兴趣,正被王老师所讲的故事所引发。我高兴地说:能看书,这真好!但他马上又正色道:我借书有几个规矩,我们先小人后君子。你如能做到,才允许借。他拿出一张纸,上面用漂亮的隶书写着:看书十不准。列了包括不洗手、吃饭喝茶、走路、睡觉、上厕所、有客人来说话、做饭烧火等等的几个不准看。他还一一给我解释,说线装书有特殊的要求,比如:吃饭和喝茶汤水要滴落;走路看万一绊倒书弄坏:睡觉看睡着了身子要压坏书……等等。我为了能看到他的三国演义,点着头,说能够做到。

他从拎包里拿出用牛皮纸包着的薄薄的三本已泛黄的挺刮平整的线装书。每本书都套着一层也是已泛黄了的从前人家用做蚊帐的“珠罗纱”布。他说:这书是上辈人传下来的,从不借人。三本为一借,几个不准能做到,可延续借。他把书郑重地交给我,说都是繁体字,没有标点符号,每一句的开头是一个句号式的小圆圈。只要不损坏,慢慢看没关系。

我向母亲要了一块方正的白布,摊在书下面,坐在房间的书桌旁,正儿八经地看。傍晚下班后的时间,王老师就常来我家看看聊聊。母亲正做饭,要起身去开门。多开了,母亲就有话,说大灶火正旺,刚下油,就要去开门,还三天两头来。还是书给他还了,让他安心,也不用再来了。

我正看得入味,繁体字也认识了不少。我一见王老师进来,忙把书用白布包好放抽屉再和他说话,他也很满意。以后,我下班回来就把大门开着,让他自由来往。王老师几乎每天都来,待一待聊两句就走。

渐入夏天,坐在房间里看书实在闷热。家里还没电风扇,我一手扇扇子,也止不住汗水直流。虽然王老师没规定:流汗不准看。但若汗水洒落在书里,堪比茶水还严重。两个弟弟刚在后门口的一排冬青树旁开辟建造了可安放桌椅板凳的“小花园”。我就坐到小花园里去看书了。清风徐来,沁凉宜人;鸟语蝶飞,稻花香芬芳。我正自陶醉,王老师又来了,循声来到了小花园。见有鸟儿在我头顶的树枝上跳跃,小蝴蝶小飞虫在我身旁翩然飞过。大惊失色地说:哎呀!我还要补充两个看书不准,就是坐在后门口不准看。你看,后门口风这么大,掀起书纸,撕破或起皱的可能性极大;有鸟儿虫儿蝶儿的地方也不准看,万一鸟粪虫粪掉落在书上,那可不得了。

我听他说得有道理,无奈又返回房间,后终因闷热难当,一次中了暑,母亲很担忧我的身体,也不允我再看。只看了九本,只得作罢。

现在,依然健朗的王老师虽早已退休,但依然喜欢画画,依然喜欢看书,保护书籍的习惯也一成不变。我当然是很乐意把书借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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