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患子的秋天
2020-12-08 13:41  来源:

  □ 张曙波

  进入小雪,宁波街头时尚从短衣T恤转眼换作大衣毛衫。雨水,淅淅沥沥,像迟来的期中测验,怨不得,喜不上。若不打伞,雨水飘在脸上,落在发梢,轻柔得好比婴儿的手,却终究刮花了路人的脸。终于,大地上的物候向着冬天迈进。

  清晨打开窗户,细雨里两株高大的水杉和枫树站在楼下,浑身透着深红色的肃穆。

  走上马路和公园绿道,色彩就一下子明朗了些。乌桕树、无患子和银杏,是如今秋色的代表。

  银杏,大概再过半个月,才会到它最美的时节,届时,斜阳夕照里的钱塘江路银杏林,会吸引一众网红打卡,北仑中学门口的几株银杏,会不会又在清早落下一地白果?

  无患子最好的季节已到了,它们橙黄的枝叶在半空舒展,连成片,为单调的道路画上了浓墨重彩。栾花开谢之后,无患子成了草木世界里的主角。

  我读到无患子树这个名称的时候,人已中年,但与它初相遇,还在童年。

  老家枕水,小浃江上的埠头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埠头边,村人习惯种几棵树,很少是果树,夏日里用来遮阴蔽日,却是极好的。乡村里缺乏植物教育,能分清稻麦韭蒜就行,说不清枫杨、苦楝树、槐树或香樟都无所谓。村中河边就有一棵高大笼盖起整个埠头的大树,夏日里,孩子们常常就在大树底下游泳,妇人们在埠头上洗衣,更小的孩童或老人,也愿意拎把竹椅,手拿扇子,在大树底下乘凉。

  这棵大树至少是我叔伯辈的年岁了,树皮有些苍老,枝头却年年发绿,变黄,还会年年结出一树胶黄色的圆果子。这些圆果子够在手中,有些黏糊糊,用来做弹弓上的“子弹”,又显得偏大,我们还是喜欢苦楝树的果子(楝枣儿),大小合适,揣在兜里,在巷弄墙角偷偷瞄准,弹弓上的楝枣儿划出一道急急的弧线,打在身上生疼。这些黏糊糊的圆果子,年长的村人说,老早是用来洗头的,果然也见过洗出青秀长发的姑娘们,我从书上读过皂荚树的果实可以洗头,便一直疑心它就是书中的皂荚。直到中年时某次回家,用手机扫了扫大树,看着手机上蹦出来的“无患子”,无端犹豫猜疑了许久——好像从童年到中年,就为了读懂一棵树。

  但我依然无法将眼前的它和城区的无患子树重合在一起。

  城区的无患子树高大,成行,只在深秋时远远见识它们的橙黄和优美,我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它们的果实,老家埠头的无患子树只有孤独的一棵,苍老却从不服老,守在安静的小浃江边,我竟一时想不起它深秋的绚烂,倒是那一颗颗果子充盈着童年的记忆。也许,不同的时光片段里,我只被允许读到无患子的一个侧面吧。

  无患子的橙黄,纯粹而干净。要说斑斓,敌不过乌桕。只是,成片的乌桕林不好找,燕湖旁有三五成林的,在车窗外一晃而过;沙连河畔有几棵,夕阳照在红色、黄色、绿色的叶子上,带着秋日的暖意,不耀眼,常惹得我在林间逗留不去。

  走近那些乌桕,拨开那些彩色的乌桕叶,这个时节,你会邂逅隐藏着的白色果子,它们或许还有未褪去的黑色外皮。这些果子让我联想到剥开后的山竹,却是小型版的,多而密,等乌桕树叶慢慢落下的时候,这些果子还挂在树上,远看去,就像放大了的满天星。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西洲有南塘,曲从采莲人。一棵乌桕树,引出一段相思,南朝民歌,隔着千年传唱。

  我在小雪的秋日,散步经过城市中的公园,与几树花草乔木问候,这样的行走,每每都有邂逅中的新鲜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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